家

　　爸爸、妈妈、女儿

　　爸爸与妈妈

　　爸爸每次喝醉酒回来就大吵大闹，还打妈妈。

　　女儿与妈妈

　　“不能让妈妈一直被爸爸打”，女儿一直心疼妈妈，不希望妈妈受到伤害。

　　爸爸与女儿

　　“爸爸没有打过我，还比较听我话”，如果爸爸再打妈妈，我宁可跟妈妈单独出去住，也不想要这么凶的爸爸

　　5月1日上午，廖辉拿出800元钱，让妻子赵楠去买一部新手机。12岁的芳芳看到爸爸如此举动很是开心。这三个月来，爸爸性格大变，不仅没有再打过妈妈，还很顾家了。

　　廖辉的这一改变，源于三个月前。

　　那天晚上，爸爸又一次在酒后打了妈妈。生气的芳芳带着妈妈到亲戚家住了一个晚上后，决定“给爸爸点颜色瞧瞧”。次日一大早，她拉着妈妈到法院起诉离婚，并代妈妈写好了离婚诉状。

　　核实了芳芳妈妈的真实想法后，法院予以立案并开庭，但开庭当天，夫妻双方都没来。事后法官获知，廖辉向妻子进行了诚恳的道歉，“以后会慢慢改”。

　　爸爸打妈妈

　　女孩拉妈妈到法院起诉离婚

　　“叔叔，要离婚怎么办理？”

　　2月1日上午，遂宁蓬溪县三凤法庭内，一名小女孩走进了法官旷国军的办公室，开口便问如何办理离婚。

　　看着眼前身高不足150厘米的小女孩，旷国军很吃惊。经过询问，原来要离婚的是小女孩的妈妈，后者在法庭大厅踌躇不前。

　　旷国军走出办公室，看到大厅确实站着一名中年妇女，低着头不敢看法官。小女孩大声喊：“妈妈，快过来！”听到女儿的喊声，中年妇女才抬起头，慢慢走进了旷国军的办公室。

　　旷国军很快发现，中年妇女不善言辞，始终支支吾吾，反倒是小女孩大大方方，法官的问话，基本由小女孩回答。

　　小女孩告诉法官，她叫芳芳，今年12岁，母亲名叫赵楠，今年47岁。1月31日晚上9点多，芳芳的爸爸廖辉喝醉酒后回家，大吵大闹。赵楠回应了两句，廖辉便开始动手打人。赵楠忍无可忍，大声说了一句：“你再这样，我就到法院起诉离婚。”

　　“妈妈，我们走，不要这样的爸爸了，到法院离婚。”已经睡觉的芳芳也被吵醒，看到妈妈又被爸爸打了。事实上，这不是芳芳第一次看到爸爸打妈妈，她拉着妈妈离家出走。

　　赵楠收拾了身份证、户口本等，和芳芳一起离开了家，当晚在一亲戚家居住。2月1日一早，芳芳拉着赵楠赶公共汽车，来到了三凤法庭，要求离婚。

　　“其实我并不知道法院到底是做什么的，只是听妈妈说法院可以离婚，我就拉妈妈来了，我不能让妈妈一直被爸爸打。”5月2日上午，芳芳告诉成都商报记者，多年来，爸爸只要一喝醉酒，就会和妈妈吵，还会动手打妈妈，她一直心疼妈妈，对爸爸的行为很生气，“但妈妈一直比较犹豫，进了法庭不敢去见法官，我就先去找法官了。”

　　代母写诉状

　　稚嫩的字迹写了三遍还有错字

　　看着眼前有些害怕的赵楠，旷国军开始询问。

　　“离婚，是你的意思么？”旷国军问。

　　“是我的意思，他老是发脾气打人，我也害怕。”赵楠怯怯地答到。

　　“爸爸一喝酒就凶得很，摔东西，打妈妈，我给妈妈说离婚算了。”小女孩在一旁补充。

　　在确认了赵楠的请求后，旷国军开始讲解立案的程序，首先赵楠需要写一份民事诉状。但是，文化水平不高的赵楠，几乎只能写自己的名字。于是芳芳自告奋勇，提出代替妈妈写诉状。

　　旷国军告诉芳芳，写离婚诉状需要写爸爸妈妈什么时候结婚，生育有几名子女，为什么离婚等。在旷国军的指导下，芳芳开始填写诉状。毕竟从来没有写过，在诉状的“事实与理由”一栏，芳芳逻辑不太清楚，多次涂改后，第一份诉状不得不废弃。

　　法官又给了一份，芳芳第二次代写。这一次也有问题，仍然有很多口水话，很多字也不会写，涂了又改，改了又涂。

　　“达不到诉状的要求，”旷国军还记得当时的一幕，他告诉成都商报记者，“（芳芳）写得很认真，但很多口水话，涂涂改改、停停问问，我干脆找了一份其他人的离婚诉状，让她参考。”

　　第三次，芳芳写好了诉状。

　　2日上午，成都商报记者看到了这份诉状。字迹工整，但还有涂改和错别字。芳芳的父母于1994年经人介绍认识结婚，1995年生育了大女儿，1997年生育了二女儿，芳芳是最小的女儿。

　　诉状中，芳芳写道：被告应（因）喝醉酒施行家庭暴力，性格暴躁，酒后常对原告无故打骂，好吃赖（懒）做，摔东西，想干哈（啥）就干哈（啥），随心所欲，没有做到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，三子女都不喜欢爸爸，夫妻感情已完全破裂，特诉请法院解除婚烟（姻）关系。

　　撤销起诉

　　爸爸道歉，说以后会慢慢改

　　“你拉着你妈妈来离婚，不怕回家爸爸打你吗？”诉状写完，旷国军也为芳芳和赵楠担心。

　　“不怕，爸爸不得打我，而且我们也不得回去，我和妈妈到成都去找大姐。”芳芳说完，和妈妈一起离开了法庭。

　　看着芳芳和赵楠离去的背影，旷国军心中很不是滋味。当法官多年，他所见所闻，都是父母离婚不愿意孩子参与，还是第一次见到孩子拉着妈妈来法院，还代妈妈写诉状离婚。

　　“如此懂事的小女孩，怎么就不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呢？”旷国军想着，拿起电话，拨通了芳芳爸爸廖辉的电话。电话中，旷国军告知对方，赵楠已提起离婚诉讼。旷国军还在电话中对廖辉训诫了一番。

　　5月2日，法官旷国军告诉成都商报记者，第一次电话中，廖辉态度仍然比较强硬，法庭不得不正式立案，并于2月24日开庭审理此案。不过，开庭那天，赵楠和廖辉都没有出现。最终，赵楠撤销了起诉。

　　成都商报记者后来了解到，从法庭出来后，赵楠和芳芳确实没有回家，不过也没到成都。芳芳说，她们“不想让姐姐担心”。随后，母女俩在亲戚家住了两天。期间，廖辉给赵楠打了多次电话，但赵楠一直没接。他四处给亲戚打电话，一直没人告诉他母女两人在什么地方。

　　不过，两天后，赵楠还是回家了。要过年了，她想回去收拾一下。“回去后他就给我道歉，说当时太冲动了，以后会慢慢改。他叫我不要说太多，他都知道，只是多年来形成的性格，需要慢慢改变。”赵楠告诉成都商报记者，对于离婚，她是犹豫的，虽然大女儿、二女儿都已成年，离开父母独立生活了，但芳芳还小，家里经济条件又不宽裕，如果离婚了，又要出去租房等，“不仅经济上有更大的压力，不完整的家庭对芳芳也不好”。

　　爸爸变了

　　3个月没发脾气，还给妈妈买手机

　　刚刚过去的五一假期，芳芳每天在家买菜做饭，等候在外打工的父母回家吃饭。1日上午，廖辉外出上班前，拿了800元钱给赵楠，让她去买一部新手机，又给了即将上学住校的芳芳200元钱。不过，芳芳把200元钱给了妈妈。

　　看着爸爸的举动，芳芳心中很高兴。几天前，妈妈随意说了一句想买部新手机，爸爸当时并没有表态，但最终用实际行动支持了。

　　2日中午，成都商报记者与法官一起，在蓬溪县某小学见到了读六年级的芳芳。芳芳个头不高，但性格活泼开朗，她一眼就认出了法官旷国军，口中喊“叔叔好”。

　　谈起现在爸爸妈妈的关系，芳芳露出了笑容。她告诉成都商报记者，现在爸爸可好了，很少喝醉酒，即使喝了酒，回家也是倒头就睡，不再和妈妈吵架，更不会打妈妈了。

　　“他以前经常半夜三更喝醉酒回来，有时还两三天不回家，现在天天在外面上班，天天都要回家了。而且每次外出和朋友相聚，他都会给妈妈‘请假’，要买裤子时，还会拉着妈妈一起选。”芳芳高兴地说，“到现在为止三个月，爸爸都没有发脾气打人。”

　　在芳芳的带领下，成都商报记者在一处工地见到了正在做杂工的赵楠。赵楠不善言谈，但说起廖辉的改变，还是露出了笑容。

　　“他以前喝醉酒打我，借口是没有儿子，其实主要是好吃懒做。他现在改了好多，每天在工地上当砖匠，工资也给我保管，他自己只留一两百元零用钱。”赵楠笑着说道，“有时也会争吵两句，但都是笑嘻嘻的，他真的在改。”

　　赵楠将这一切归功于芳芳。说到这里，芳芳笑着挽起赵楠的手臂，头靠在了妈妈的肩上。成都商报记者本想联系一下赵辉，但母女二人担心廖辉反感媒体，担心影响他们的美好生活。法官也建议记者不要接触廖辉，毕竟刚刚修复3个月的关系，还比较脆弱。

　　新闻透视

　　“中国式不离婚”为了孩子？

　　有时候成年人维系着千疮百孔的婚姻，他们通常的理由是：孩子还小，不完整的家庭对孩子不好。为了孩子，大人们在忍耐和付出。关于婚姻与家庭，今天，12岁孩子为大人上了一课——

　　“希望有个完整的家，更希望有个和睦的家”

　　成都商报：爸爸打过你吗？爸爸打妈妈时你会帮妈妈吗？

　　芳芳：爸爸没有打过我，而且还比较听我话，他每次打妈妈时，我都会很生气地告诉他，他们吵架打架影响我休息了，如果我考试考不好，就要怪爸爸。很多时候我说了这些爸爸都会听，但他就是改不掉醉酒后打妈妈的行为。

　　成都商报：怎么想到要拉妈妈到法院离婚？

　　芳芳：其实我不知道法院到底是做什么的，只是听妈妈说法院可以离婚。我很小的时候，爸爸每次喝醉酒回来就要打妈妈，我不希望妈妈受到伤害，我宁可跟妈妈单独出去住，也不想要这么凶的爸爸。

　　成都商报：如果爸爸妈妈真的离婚了，你怎么办呢？

　　芳芳：其实，这次我拉妈妈到法院离婚，最主要是想吓一下爸爸。我印象最深的是我9岁时，爸爸打了妈妈，妈妈回到了外公外婆家。那几天爸爸很后悔，最后去把妈妈接了回来。我知道爸爸其实是爱我们的，这一次我拉妈妈去离婚，如果爸爸改了，我是会原谅他的。如果他还是不改，爸爸妈妈离婚了，我会选择跟着妈妈，照顾妈妈。

　　成都商报：你不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吗？

　　芳芳：我希望有一个完整的家庭。但如果爸爸长期打妈妈，他们感情不好，我宁可不要这样的家庭，不希望妈妈受到更多伤害，我更想要一个和睦的家庭。

　　成都商报：现在原谅爸爸了吗？

　　芳芳：爸爸脾气改了好多，我早就原谅他了，以后我要好好读书，找一个好工作，孝顺爸爸妈妈。

　　成都商报：如果爸爸以后还打妈妈呢？

　　芳芳：我会继续站在妈妈这边。妈妈胆子小，我觉得她还年轻，应该拼一下，有什么事就要大声说出来，不要闷在心里。

　　成都商报记者 汤小均

　　（文中人物除法官外为化名）

　　编/后/

　　就像芳芳所说，我希望有一个完整的家庭，但如果爸爸妈妈感情不好，我宁可不要这样的家庭。不幸的婚姻，被家暴的妈妈，会深深地伤害孩子的感情。任何时候，孩子都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，任何时候，孩子都需要这个家是有温度的、充满爱的，能够保护他们的。

　　所幸，因为这个12岁小女孩的勇敢和努力，她正在接近她要想的家。